鄧俢賢一聽, 頓時有種暴殄天物的感覺，伸手輕輕摸了一下, 將自己扒開的泥土再填回去, 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啊！”

“沒關系！”葉子看他的關註力不繼續放在花盆上, 扭過頭, 好奇地問：“叔叔，您的工作就是研究這些瓶瓶罐罐，有沒有看走眼過？你們是根據什麽來判斷年份的？”

“這裏面的門道多了, 每個年代的瓷器都有它們不同的胎、釉、紋飾、以及畫法、畫功……叔叔當然有看走眼過的時候, 文物的魅力就在於此, 根據一個文物上面的花紋、色釉等等，我們可以看到當時人們生活的場景……”鄧俢賢說著說著，搖搖頭, 輕笑說。

因為燉兔子需要時間，鄧俢賢看葉子這麽乖巧，就想給她講講裏面的門道, 但葉子對這個並不感興趣，只是突然問：“叔叔小時候夢到的那個唐朝姑娘，穿什麽衣服, 什麽紋路？”

“她呀？”鄧俢賢洗幹凈手後說：“她身穿淡粉色窄袖上襦，肩搭淡紫色的披帛, 下身穿著紫色長裙，上面繡著大片的紅色牡丹花……叔叔之前是跟你開玩笑，一個夢而已, 許是百日看了仕女圖，晚上做了這麽個夢而已，沒有任何的意義。”不管多少年，那個哭泣的胖丫頭的身影，總是清晰的留在他腦海中。

“才不是牡丹，是芍藥！”袁玉兒忍不住辯解著，小時候她身邊的針線丫頭，就愛繡芍藥，所以自己裙子上總是芍藥花。

葉子看著他們兩人明明站在一起，鄧俢賢卻看不到老祖宗，就覺得心中有種莫名的傷感。

袁玉兒發現沒有見到他的時候，並不怎麽想念，畢竟從前他是在自己面前沒有呼吸的，因為阿耶的話，知道總有再次相見的時候，所以才會一直心懷期望，有時候想要在遇到他之前浪一浪。可看到之後，袁玉兒卻發現自己真的很想他，他們算是一起長大的，沒經過什麽磨難就在一起了，一直順足到他離開為止。自己的一個人生活，好似總是缺點兒什麽，到現在為止才明白，其實是缺了他。

鄧俢賢也不明白自己怎麽跟一個小丫頭說這麽多自己從前藏在心裏的話，有些不自在的去跟溫之桃聊天，問起這裏的生活環境，問如果下次來看父親，應該準備哪些東西。

溫之桃看著火候，給貼了餅子，順便摘了摘了黃瓜西紅柿跟豇豆，讓葉子幫著拌了幾個涼菜，又煮了個青菜蛋花湯。最後也沒有拒絕鄧俢賢給的錢，不過只收了一塊錢，笑說都是自家園子裏的。

鄧俢賢見狀心裏更舒服了，對方收了錢，哪怕是少點兒，也比白要來得好，溫之桃還讓葉子幫著拿了一瓶虎骨酒過去。

端著噴香四溢的紅燒兔肉跟青菜蛋花湯，鄧俢賢悄悄的吞吞口水，忍不住腳步都有些歡快。葉子拿著就跟小菜，偷笑的跟在他身後，有些慶幸自家住的遠，又是獨居，要不奶奶整日做飯的香味，就會讓人不知道羨慕嫉妒死多少人。

只有袁玉兒看著那個人，見葉子腿短跟不上他，他也沒有憐香惜玉的停下腳步，忍不住說了句：“傻子！”剛說完，突然看到葉子身後的影子，並沒有提醒，直接往前多走幾步，看著鄧俢賢的背影，唱著葉子聽不懂歡快的小調兒。

“啊！”葉子正看著老祖宗歡快的樣子，見她臉上洋溢的喜悅忍不住微笑的時候，手上的虎骨酒突然被人拿走，頓時嚇了一跳。

“程曦！怎麽是你？”剛想罵人的葉子，扭頭一看，頓時樂了，面前黑瘦精壯的小夥子熟悉的臉龐讓她很是驚喜。連忙拉著他的胳膊，滿是喜悅。

鄧俢賢原本因為葉子的尖叫扭頭，剛想走過來，卻看到葉子的驚喜，就知道是熟人，上上打量了程曦一番，就繼續往前走，因為袁玉兒不能離開葉子太遠，所以看著他的背景直接回了空間。

“你這是做什麽？”程曦背上還背著行禮，手裏拿著酒瓶子，皺眉問。之前看到葉子看那個人的笑容，讓他很不舒服，拿著酒瓶子，程曦一眼就看出來這是葉爺爺壓箱底的虎骨酒，這麽大一瓶，到底要給誰拿？那人手裏還有熟悉的肉香味。

葉子想要拿回酒瓶子，但是他不讓，就直接說了：“住牛棚的鄧爺爺的兒子來看他，爺爺跟鄧爺爺關系不錯，我幫著送瓶酒過去，你先回去休息，等我一會兒。”

“我陪你！”程曦拿著酒瓶，還想要幫葉子拿手裏的小菜，結果他一手拿酒瓶，一手拿了東西，沒手幫忙。

“走吧！”葉子哪裏不了解這個人的執拗，今天不讓他賠，他能跟自己在這裏磨到那邊吃完飯還沒送過去。

幾年沒見，原本小小的小姑娘已經到了自己胸膛的高度，看著更加漂亮了，程曦的眼睛瞇了瞇，這幾年在部隊也聽了不少葷段子，哪裏不明白男人的劣根性，小姑娘為人單純，生活環境又更是簡單，還被家人保護的很好，程曦沒忍住輕聲囑咐：“以後別單獨跟男人出門。”

“哦！”葉子聞言點點頭，記得小時候不管去哪裏他都跟著，總擔心別人欺負她，現在想來也是一樣。沒有解釋鄧俢賢的不同，葉子趕忙問：“你這次回來多長時間？”

“十天。”其實是三十天，但是除去來回路上的時間，最多就只能待十天。

“十天？你們家我偶爾回去掃掃，但是被褥一直沒有曬，你這回回來時間短，要不要住我們家？懟懟我現在跟奶奶學了好多菜，做給你吃呀！”葉子想了一下程家老宅，裏面雖然不臟亂，可是被褥這麽多年沒用，估計是住不成，程曦一個人做飯也不方便，於是提議。

程曦點點頭，沒有拒絕，看著葉子歡快的樣子，忍不住笑說：“你之前給我郵寄的那些肉幹果幹的，我每次都藏不了超過三天，就被那些戰友一人一點兒的分完了。”

“真的？那我這回多做一點兒，到時候你帶給他們嘗嘗，我爺爺說，在部隊的經歷很難得，要跟戰友打好關系，畢竟能夠在一起就是緣分。”葉子連忙說，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十天時間……看著很長，實際卻沒有多長。

將酒跟小菜送到牛棚，程曦跟葉泰清還有蔣英銳等人打了個招呼，就被葉子拽走了。

“不著急！你慢點兒。”程曦看著她跑那麽快，忍不住抓住她的胳膊，笑說：“不著急，慢慢走，我之前在炊事班待了幾個月，現在手藝也不錯，到時候我跟你一起，現在不急。”

葉子見狀點點頭，然後跟他說起這幾年發生的事情，說起知青院自己熟悉的那三個人，說起石安濤跟姚麗麗的親事，說起因為石梅的事情，自己心裏的不痛快……

程曦牽著她的胳膊，靜靜的聽著，沒有多做評價，只是偶爾附和一兩句。

程曦的歸來，自然令溫之桃大為驚喜，她高興的取了一塊臘肉，給程曦嫁了個菜。

“小葉兒的手藝現在越發好了。”程曦對於鄧俢賢硬是留下的半碗兔肉沒有絲毫的興趣，對臘肉沒吃幾片，反而是葉子拌的小菜，夾的格外歡快，還笑調侃：“有葉奶奶一半的水準了。”

葉子聞言很是得意，她也覺得在奶奶的指導下，自己有了長足的進步，甚至連老祖宗現在對自己做的小菜吃的也很開心。

程曦吃完飯幫著收拾完之後躺在院子中間的躺椅上，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從前能保持幾天幾夜不睡覺的他，回到這裏，只覺得格外的安心，但是看著小葉兒還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就強硬打起精神，給她也說說自己的生活。說說原本互相看不順眼的新生班班長，最後跟他成了鐵哥們，說起因為一起犯錯被罰去炊事班，結果被炊事班班長教訓的跟孫子一樣的往事，還說自己當初每天要切好幾百斤土豆，現在閉著眼睛都能切好土豆絲……

就在交談中，葉泰清回來了，幫著程曦把脈之後，就讓他躺下，幫著他揉捏了筋骨，結果葉子看這麽疼，他還能睡著，就知道他有多累，心下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拉著他說話，他就能早些休息了。

看著他的水臉，葉子發覺時間真的在不經意之間過去的很快，曾歡那個給自己送蛇，嚇到自己的黑小子，如今也長成了如今這般堅毅成熟的模樣。從前那個給自己說心事的小男孩，那個想帶著奶奶去看爸爸的執拗的小男孩，也變成現在只報喜不報憂的大男人。

程曦這一覺睡了很久，他醒來的時候剛好遇上每天午飯後過來紮針排毒的姚麗麗跟石安濤，石安濤看到程曦也很驚喜，小時候的夥伴大都因為不同的環境跟生活變得陌生，他跟程曦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又都是部隊裏的，所以兩人見面之後，倒是很快就熟悉起來。

“一想到麗麗在我不在的時候，受了那麽大的委屈，現在更是每天都要紮那麽多針，我這心裏就止不住的難受！”石安濤說著說著，就說起季川家夥同自己的堂妹石梅害自己媳婦的事情，忍不住愧疚的說。

程曦拍拍他的肩膀，沒有去安慰。

“石梅……小梅是我的妹妹呀！從小就跟馨寧一起跟在咱們屁股後面，看著她從那麽小長成大姑娘，原本還想說我看不上李楊，準備在部隊給她找個合適的，結果……二十年……”石安濤煩躁的撓撓頭，對著姚麗麗他心疼，對著石梅他心痛，對著日益蒼老的爺爺奶奶他也覺得有虧欠，真的好難啊！

程曦不理解這種感受，他沒有家人，唯一放在心上的葉子也不會幹這種沒品的事情，不過想到戰友們偶爾提及對家人的虧欠，最多說的就是媳婦，就跟著勸到：“你現在已經是正排了，再過幾年若是能隨軍，就讓姚知青隨軍吧！人一個好好的姑娘家嫁給你，結果你不能照顧好她，還讓她遭這麽大的罪，確實不應該。至於石梅，如果你要實在放不下，過幾年等她變好些，姚知青生了孩子，心裏怨恨少了。再想辦法安頓安頓就是了，不過說實話人都不在乎你斷子絕孫，夫妻決裂了，這兄妹之情，估計也沒多少了，你想那麽多有什麽用？還不如多想想你媳婦，你又能回來幾天，她還要在這裏繼續生活。”

石安濤長嘆一口氣，點點頭，錘了程曦一拳，笑說：“我這麽久才混了個正排，你入伍比我晚好幾年，現在一樣不是正排？對了，聽說你們那裏常有文工團慰問，有情況沒有？”

“我可不是你，二十五以前我才不會觸犯紀律考慮人生大事。我說你現在能領證了，跟你媳婦把證領了，省的你媳婦被欺負跑了。”邊疆部隊可不是內陸部隊，程曦現在有些理解當年的爸爸，原本只是想經歷爸爸的經歷，可現在，看著葉子的笑臉，看著葉爺爺跟溫奶奶的關心，他就覺得其實在部隊挺好，起碼能守護這些人不受戰亂侵擾，一世平安。

石安濤聞言有些不好意思，他們這裏管控的沒有那麽嚴格，雖有那麽一說，但畢竟有些人當兵之前就已經訂婚，不能耽誤人家姑娘，所以一直沒有執行，不過程曦提醒的是，麗麗一直都想拍張結婚照，所以也該把證領了，到時候若真的有個萬一，她能得到些許補償。

“小葉兒，我想給石梅出具諒解書，你說怎麽樣？”外面男人在一起聊的火熱，房中姚麗麗對著葉子，突然說。

葉子一頓，問：“那麗麗姐……是石頭哥說了什麽嗎？”對於石梅，葉子心裏也有些覆雜，但是說實話，她做的事情不值得原諒。

姚麗麗聞言，有些苦笑說：“你石頭哥真說了什麽，我還不一定這麽做。可他回來之後不管是對著二叔二嬸的請求，還是在爺爺奶奶面前，都在維護我、保護我，沒有說我一句不對，溫柔又體貼，夜裏還幫我揉肚子……我就忍不住心軟了，不是為自己，就是不想他為難，到底石梅也是他疼了那麽多年的梅子，之前還想著給石梅出嫁妝呢！”

“可你心裏難受怎麽辦？石梅她……她到底有沒有悔改？有沒有給你道歉？”葉子忍不住問道，石梅做的事情太過分了，傷害最大的就是姚麗麗，她現在因為石安濤的溫柔體貼，替他著想出具了諒解書，可是以後呢？特別是石梅到現在都沒有會改，甚至還聽說她進去後，被李家退親了，說了些發瘋的話。誰能保證她現在被原諒了，回來之後會不會做出更害怕的事情？

姚麗麗看著葉子，她覺得心裏有些難過，她曾經發過誓不為任何人妥協的，哪怕是現在她也不想的。可是她太珍惜她現在擁有的幸福了，小時候只有媽媽的哭泣伴隨，後來媽媽走了以後，爺爺奶奶的為難，她那個爸爸有跟沒有又有什麽區別，甚至還想讓自己替那個人的兒子下鄉，成長道路上都是靠她自己，雖然偶爾示弱會得到別人的憐憫，可這種真情實意的愛，讓她忍不住有些沈淪，石安濤很少回來，但是她心裏清楚的明白，也能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在乎，也正因為如此，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堅硬的心，變得有些軟了，甚至想去做從前絕不會做的事情，原諒自己的仇人。

姚麗麗對著葉子，不過是吐槽而已，她除了跟程菲還有葉子說說心裏話之外，在這裏其實她是有些格格不入的，說完之後，也不指望對方給她意見，她決定的事情就會去做。

當今天的針紮又泡了排毒的藥浴之後，回去的路上，姚麗麗正準備跟石安濤說她的決定，就聽到石安濤說明天早上一起去縣裏領個結婚證，再照個照片，請她吃頓好吃的，買身新衣服……

“怎麽突然想到這個？”姚麗麗一開始結婚的時候，就準備領結婚證的，但是石安濤一直沒有太多時間，事情就擱淺了，現在領證的人很少，時間長了她也覺得無所謂了，卻沒有想到現在突然被提及。

石安濤扶著她，看著她因為藥浴有些紅潤的臉，以及因為出汗淩亂的頭發，將她背了起來，在她的驚呼聲中說：“還不是怕你跑了，嫁給我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糟了這麽大的罪，就怕你以後後悔。”

“你對我好我就不後悔。”姚麗麗咬牙將臉埋在她的脖子裏，低聲說。

“我之前想了很多，今天也跟程曦談過了。我回去部隊之後，會更加努力，到時候如果能再升一級，就能帶你去隨軍了。雖然這個話沒有什麽意義，但還是想說，請你在為我委屈幾年。”石安濤思來想去，自己在部隊發展的很好，也很熱愛自己的連隊，之前連長還有心讓他去部隊深造，所以謹慎是很有可能的，到時候將麗麗帶在身邊，不管時好時壞，在自己身邊遇到事情，自己不會跟這次一樣被動。

“嗯！”姚麗麗原本以為之前見他的時候，哭過之後，就再也不會哭了，可現在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

等領了結婚證回來，繼續治療的時候，姚麗麗已經又變成了那個剛出嫁的時候有些嬌羞的新娘子，眼中消失的光彩又回來了，葉子吃著糖也替她高興。

“你石頭哥說了，等過幾年我隨軍了再給石梅出具諒解書。”這是令姚麗麗在得知石安濤為她隨軍做出承諾之後，最感到高興的決定，她記得當時石安濤的話，他說雖然對石梅的事情感到遺憾，但是更不想自己以後的日子面對一個還心懷怨恨的堂妹。再說他覺得石梅做的事情也該受到教育，並誠懇地的給她道歉，說了若不是他的堂妹，他都恨不能斃了她。聽他這麽說了，姚麗麗哪裏還有半點兒不甘願？整個人都覺得幸福極了。

葉子吃完糖，洗了手，拿著酒精對著她身上的針眼消毒之後，繼續開始紮針，邊紮邊說：“麗麗姐一直保持這個好心情，那麽身體就會好的更快了，你今天紮完，下回就是三天來一次，再來七次，基本上毒就排完了。以後註意影響，就不會有其他問題了。”

“排完毒我就能懷孕了？”姚麗麗驚喜的問，她覺得怎麽好事一件接一件的到來，讓她忍不住覺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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